别开生面的追悼会

摘自华夏快递 : 伊人

去年相继有两位同事离世，让我不胜感慨。两位的年龄均不到六十，一位男士L，发现肝癌时已到晚期，数月后就撒手人间。另一位女士H，十多年前发现乳腺癌，及时治疗，控制住了扩散。没想到去年春天癌细胞又重新回来，而且这一次十分凶猛，无论是化疗还是其他手段都无济于事。H是我的办公室邻居，有时来我办公室串门，随便聊天，总是透露出她的热情和幽默。她和我讲过很多故事，大多能与我自己的经历挂上钩，因此很快就产生共鸣，虽然她是会计系的老师，我倒是觉得她对人生的体悟和理解一点都不亚于管理系的教授。

然而这么多年来她却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自己的癌症。我们的谈话常常都是轻松的话题，就是严肃的，也常用轻松幽默的态度来谈论，所以在我的记忆中，H始终是一个开心快乐的人，一个有着美丽的大眼睛和悦耳的澳洲口音的快乐女人。

听说H病重是在我们的办公室搬了之后，那时我们已不再同一座大楼工作，所以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，接着就传来她辞世的消息，让我既惊又恸，不知所措。过了几天我收到学院的邮件通知，下星期要召开H的追悼会，请我参加。以前有老师去世，追悼会的通知都是由家属发出，而且时间大都在星期天，地点一般都在教堂。可是这一次，H的追悼会将在我们的上班时间、在学院的大礼堂举行。

我怀着悲痛沉重的心情来到大礼堂，不一会儿，两百多人的礼堂里就已经座无虚席。我环顾四周，发现几乎全院的领导老师和职员都到了，但主持追悼会的不是院长或副院长，也不是会计系的系主任，而是H的两位同系的同事。此外，还有很多我不熟悉的面孔，好像是院外人士。主持人说，首先，这不是一个追悼会，而是一个庆祝大会：我们聚集在这里庆祝H女士短暂却不平凡的一生。然后主持人请出第一个致词嘉宾，我一看，是H的先生、会计系的R教授。

R教授是会计系的元老之一，睿智犀利，平时特别低调，不太喜欢与别人交往，从表面上来看，与H的外向性格几乎相反。H曾经是R教授的学生，可能在学期间已经倾心于R教授，毕业之后就开始交往，终结伉俪。二人育有一女，已经大学毕业，我这时看见他们的女儿也坐在前排。R教授走上讲台，大家都屏住呼吸，面色凝重，准备聆听R教授的悲痛悼词。没想到，R教授开口的第一句话是，“开这个追悼会可不是我的主意，”大家愕然，他接着说，“这是H生前的一个遗愿，她想让大家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一小时来休息一下，停下脚步来回顾一下人生对我们的意义。” 哈，原来H亲自策划了自己的追悼会！我仿佛看到H美丽的脸上露出的狡黠笑容，多么别出心裁的女子！

R教授接着给我们讲了很多H的故事，讲她对生活琐事的热情，对芭蕾舞的钟情，对同事和昔日伙伴的友情，对学生的关心，对女儿的母爱，对自己的爱情；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她对生活的乐观和洒脱，从不计较自己的事，总是把别人放在自己生活的中心；而且她总是那么幽默有创意，总能把别人认为很无趣的事情做得津津有味。而且就在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，也从不抱怨。相反，她在Amazon上面网购了很多东西，并且预订了不同的送货日期，这样在她离世之后，她还依旧可以给家里惊喜，让家人和朋友可以收到来自她的礼物。R教授说，“和H在一起生活，你永远都觉得有趣，永远不会感到Boring；我会永远想念她。”

下一个致词的是H的童年好友，专程从澳洲赶来。她陈述了她们自童年以来的友谊，虽然H拿到博士学位，并在美国著名的高校任教，而自己还是澳洲一个小村庄的农妇，H从来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，对她从来就像她们小时候一样平等纯洁。她在生活中遇到难题的时候向H倾诉，H没有一次拒绝，总是耐心倾听，并帮助她化解。几十年来，她们就像姐妹一样的。然后，H在博士生期间的学妹开始致词，回忆起他们一起度过的学生岁月，那些青春靓丽的时光，H的机智豁达善解人意，H的乐善好施以及有时喜欢恶作剧的往事；让大家一边听，一边笑一边哭，体验复杂的人生。再接下去，H过去的学生啦、助教啦，也都一一上台致词。当然，会计系的其他老师也上去讲了很多 H的故事，H这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一点点生动鲜明的展现在大家的面前，她的音容笑貌因此在我的心中显得更加真实亲切。可是我从此再也不会见到她，也不能跟她分享我对她的追悼会的感想了，多么遗憾，但这难道不就是人生吗？

一个多小时下来，大家哭过了、也笑过了，对H的人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欣赏，也让我更想透了生命的意义。其实，死亡是每一个人的终点站，没有任何人可以逃避；但是生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自己可以掌控的。实体的生命消逝之后，能够留下的东西是什么呢？从所有人对H的致词中，我看见了答案，那就是，只有你为别人做过什么、让别人从你身上得到了什么，别人才会记得你，你的生命才能在别人那儿延续下来。如果一个人永远只是为自己谋利益和幸福的话，那么在你的身体消失的那一天，你的生命也就彻底完结了。

象H这样度过一生的，追悼会也可以变成庆生会。

2013年4月于美国西雅图

文摘时间: 2013-04-12 05:35:47 编辑: xianneizhu